愿作鸳鸯不羡仙—陆澹安书法

愿作鸳鸯不羡仙—陆澹安书法
作者 管继平
    前些时，蒙澳门印家陆康先生的雅意.送上一套由他选编出版的《陆澹安文存》三大册，系《说部危言》、《小说词语汇释》、《戏曲词语汇释》三种。看着书封上陆澹安先生的楷书手题，刚健清雅，别具一格。如果说，所谓的文人书法就是以通篇的文人气息和凸显的文人个性为主要特点的话，我想，陆澹安先生的书法，也应属文人书法中较有特色的一位。

    据郑逸梅先生的《陆澹安小传》介绍，陆澹安“早岁就读于沪南民立中学，与周瘦鹃同为班中作文之杰出者，每逢文会，必冠其曹。’可见他少时即擅文辞，深得民立中学的名师孙警僧之赏识，并由孙之引荐，加人了荟集当时全国文化名流的著名文学团体南社。陆后来钻研法学，毕业于江南学院法科。毕业后虽主要从事教育工作，历任同济大学、上海商学院、上海医学院国学教授、正始中学校长等，但陆澹安先生所涉猎的领域之广，所经历的事情之多以及所著述作品之丰是当今的文人难以企及的。这当然首先得力于他的勤奋，其次，我想这和过去文人幼时所打下扎实的学问基础以及格守严谨的治学方法或许不无关系。    陆澹安先生在教学之外，做过编辑，主编过《侦探世界》、《金刚钻报》等.和洪深、严独鹤还一起创办了中华电影学校和中华电影公司，任新华电影公司编剧和导演，集写、编、导于一身，后来享得大名的影星胡蝶、高梨痕等，当年皆出自其门下。他还创作各种小说，尤以侦探武侠小说蜚声海内外:此外，并善写弹词，把《啼笑因缘》、《秋海棠》等十种新小说改编为弹词唱本，风靡一时。中年以后，由于“鸳鸯蝴蝶派”之类的通俗文学受到批判.他于是又将兴趣转至金石碑版的考据、文史戏曲的研究上，著有《诸子末议》、《隶释隶续补正》、《古剧备检》、《汉碑通假异体例解》、《水浒研究》诸书。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水浒研究》一书，还引起胡适先生的注意，因为其中有的观点恰是驳正胡适《水浒传考证》的。据说胡适在美国正好遇见陆澹安的女儿、在联合国工作的陆祖芬时，还专门提及往昔这次学术上的争议，并认可和接受陆澹安文中的观点，特意嘱托要向澹安先生致意云云。    比起诸多文艺创作来，在书法艺术上，由于外界的了解程度不够，因此陆澹安先生的书名似乎要差一截，其实这是略欠公允的。依我所见，陆澹安先生不但精于汉碑的考据和拓片的收藏，于书艺的实践同样功夫不俗。我时常于陆康先生处，有幸获观澹安公之多种法书，故也颇有不一般的感受。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    陆康乃澹安先生之嫡孙，幼受庭训，亲承替效。据陆康回忆说，儿时居客厅.时见祖父飞翰临帖，或楷或隶，或双钩好大王、武梁祠画像等碑帖。并每天在米字格写上几个楷字，命其临写，写好了则以饼干与花生米作奖励。可以想见，那时的饼干与花生米在孩童的眼中是多么的香甜!长期以此作“诱饵’，也难怪陆康没有辜负，其后孜孜吃吃几十年，今日终于在书坛上独树一家了。    再说陆澹安先生之书法，其真书初学多宝塔、玄秘塔和九成宫，基础纯正.法度森严，尤得柳字的清健与刚正。隶书则取法甚广，张迁、曹全、礼器、乙瑛、衡方以及西狭颂、三公山等均有研习，还曾一度将隶书的扁方结体改书为长方以求变化与突破。陆康说，晚年祖父于隶书更喜欢清灵柔美、重趣味一路。一次偕祖父去朵云轩，见橱窗中展出一幅来楚生的汉简隶书，书毛泽东词“小小寰球”，归来后对此后生的隶书(陆澹安比来楚生年长九岁)则大加赞赏，认为汉简是汉隶中颇具趣味之书。他自己曾在一段跋语中写道:“曹景完碑于柔媚中见刚劲，在汉碑中别具一格，老来雅喜此.欲以医少时剑拔弩张之习。’从中也可窥出澹安先生对汉隶审美趣味的前后变化。

    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陆澹安先生的!‘法在文人圈内就小有盛名，其时大凡报头题书、书刊题名以及友朋题A等，时有所见。我在郑逸梅的文章中也读过这样一则趣话，说当时沪上有位天台山农，擅榜朽和市招。某次有人请他于摩崖上题字，硕大无朋.山农自感力怯，难以胜任，遂举荐陆澹安李代桃僵，只见陆磨墨盈斗，运肘挥毫.居然写得天骨开张，超凡绝俗。这则趣话力证了陆澹安先生有着不凡的朽法功力。一位专门研究陆澹安的博士房莹小姐.近日还发掘出一九二六年刊万“《金刚钻报》有关陆澹安的数则书法润例，这倒是几年前出版、有“集旧上海书画润例之大成”的《近现代书画家润例》所失收的。于润例前，《金刚钻报》的老板施济群先生小启道:“老友澹安.写得一手好字，行楷篆书，色色精工.但要算隶书的功夫，下得最深，我眼见他足足写了二十多年的汉碑了。近来写隶的人极少。像澹安这一手书法，在现代书家中，实在是不可多得……”    这儿句广告词写得朴实、公允，既无花哨之辞，也基本无夸大拔高之嫌。不过世人尽以为，澹安先生的汉隶功夫了得，能善诸种碑体，而往往忽略了他的楷书。其实我倒以为澹安公的楷书自成一家，别有韵味，比起他的汉隶来似乎更为我所喜爱。细观其楷书，结体修长.线条挺拔.中宫紧缩，上宽下窄，尤其是落笔时善用粗细的变化，粗则铺毫重按使其丰满，细则牵丝带过也不失劲挺，所以他的楷书虽脱胎于柳字，但于粗细变化中遗貌取神，写得比柳字更夸张。陆康说祖父的楷朽还受到状元陆润库和袁寒云的影响，所以带点台阁体的时习，但敦厚却不呆滞，庄重又不失清灵秀逸之美。我以为，在楷书线条的挺拔和粗细变化上，陆澹安虽和袁克文的字有相仿之处，但袁字落拓放荡。不拘小节，而陆字则谨伤规整，浦正雅逸。这一点又和陆澹安先生的为人极为相似，澹安公一生澹泊自安，处世随和，与世无争。他的人生有两点坚持不变:一是从不做官，二是从不参加任何党派。潜心教书与著述.不为时俗或时政所移。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
    上个世纪自二三十年代起，新文学的开创兴起，使原先从事“才子佳人’等通俗言情小说的文人作家都被讥为“鸳鸯蝴蝶派’.陆澹安其时主编《上海杂志》、《侦探世界》等期刊.又是《金刚钻报》连载小说的主笔，大写“侦探小说”和“社会小说’，故有“鸳蝴派三骑士”之一的雅号。但陆澹安对此非常淡然，一笑置之。他有题《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的两首诗，我以为写得极好。其一是:“蛮触事雄已可怜.漫劳其豆更相煎。即今高处不胜寒，愿作鸳鸯不羡仙。’其二为:“劫后神仙不值钱，而今鸡犬尽升天。何如幻梦成蝴蝶，消受庄生一觉眠。’此中“愿作鸳鸯不羡仙”，是他巧妙地借用初唐卢照邻的名句，喻己甘为“鸳鸯蝴蝶”，而对所谓的“神仙’们表示了厌倦。事隔半个多世纪，高雅与通俗文学之间，孰是孰非已难以说清，但从陆澹安先生的诗中，却让我感受到旧式文人的一种可贵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