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坚的学书观:“学晋不从唐入，多见其不自里”

赵孟坚的学书观:“学晋不从唐入，多见其不自里”
    赵孟坚(1199-1295)，字子固，号彝斋，宋宗室，理宗宝庆二年(1226)进士。曾任尹州太守。清高自许，学魏晋名士，遨游于山水间，以书画自娱。从书学思想说，他也崇晋，但是他认为晋人风韵不是可以轻易攀登的，而最实际的路子则是由唐人手。他说:
        学唐不如学晋，人皆能言之。夫岂知晋不易学，学唐尚不失规矩，学晋不从
    唐入，多见其不自量也，仅能歌料，虽欲媚而不媚，翻成画虎之犬耳。何也?书
    字当立间架墙壁，则不骸散。思陵书法未尝不圆熟，要之于间架墙壁处不著工
    夫，此理可为识者道。
    这里的直接意思是学书法首先要立好间架，处理好基本结构。先学唐人者，唐人真书间架结构平平正正，容易掌握。只有先求得这种平稳，然后可求敬斜妍媚。—这并不是新见识。事实上，五代而宋，学字都是从唐人书入手的。原因我们早已说过。问题是:把由唐人晋当做一种法诀提出来，认为不经唐人就达不到晋人，就反而经不起论辩了。晋人的成就，是经过了唐书阶段取得的吗?不是。唐人的成就，正是直接学晋的结果。唐人巫力学晋，取得的是有异于晋人的唐代风神，俗称“取法乎中，仅得乎下”，不也可以说学唐距晋更远吗?
    其实作为艺术，为什么一定只以晋风为高?而且自赵孟坚把一种自然循之的行为规定为学书道路，把它当做不二法门，就越使书法艺术的发展限于单一的模式。
    根据他的由唐人晋的理论，他也把具体的学习方法设计出来，也同智果的《心成颂》一样，哪些字该如何写，仍在作具体规定，如讲结字:
        凡是一横一直中停者，皆当著心凝然，正直平均，不可使一高一低，一料一
    歌，少涉世俗。守此法既牢，则凡施之间架，自然平均，便不俗气。俗之从生，
    始于徐浩也。知《兰亭》韵致，取有映带，不知先自背了绳墨。歌料玻惬，虽
    有态度，何取?态度者，书法之余也;骨格也，书法之祖也。今未正骨格，先尚
    志度，几何不舍本而求末4?戒之!戒之!从入之门，先敬先戒。平平直直，轻
    轻匀匀，俗咎率更，体为排算，固足以致其短，然先排算而尚气脉乃可，不排算     而求之，是未行而先驰，理不至尔。
    他的话说得很武断，甚至引欧阳询的话“分间布白，勿全偏侧”，说“此诚格言也”。但是，当他就字作更具体的分析时，发现很难一一说出究竟根据什么作这些规定，反而不得不说:
        须于古人所书，求其义理。执一而论，第曰‘中正’，此李后主讥鲁公为田
    舍翁。又如褚河南，如称八分古稚有韵，一切尚之，甚有疏拙。薛少保发越褚
    体，飘扬透彻，一尚不回，几致迂疏。鲁公之正，其流也俗;诚愚之劲，其弊也
    寒。古往今来，中庸能鲜，千古之下，刻心苦神，诣其然者，要是文章之外，帷
    此足以观人。发挥形容，有足尚者，不忍怠也。
    赵孟坚说不周全以后，教人还是向古人“求其义理”。古人又从哪得到的义理呢?他就没法回答了。不过他有一点认识很可贵，即不要“执一而论，第日中正”。其结果就造成平板，“一切尚之”，“一尚不回”都是“执一而论”，造成偏颇。因而“鲁公之正”到极处，“其流也俗”;“诚悬之劲”到极点，反而寒俭。
    这一点显然与姜夔不同，虽然二人都反“俗”，但姜夔反对的正是赵孟坚所提倡的。姜夔认为平庸“中行”就是俗姿，书法“不得中行，与其工也宁拙，与其弱也宁劲，与其钝也宁速”。赵孟坚“使不俗气”的方法是“自然平均”、“方布匀整”，同一时代人审美观点有时竟也是针锋相对的。这倒可以启示后来者不必把前人提出的论点、要求教条化，一切还是要放在具体条件下去考虑和有分辨地接受。
    他发现除文章之外，惟书法足以观人，能表现主体的形容、有值得崇尚的，所以不曾怠忽。尽管认识不全面，不知其所以然，所谓“发挥形容”也不能作简单的理解。但他确实体会到书法艺术之中的难度，他以书事比文章说:
        又尝妄论文章，精到尚可改饰。字画落笔，更不容加工。求以益之，适或坏
    之。此吾知字画之责。一生眠则画被，坐则画地，将老无工，此艺厥为不易也。
    书法没有深厚的工力不行，取得深厚的工力亦不易。但不易的工力终究还只是手头的，更有授命那双手的思想修养、审美见识等。   赵孟坚虽已知书事之难，却实在还没有看到、没有想到这一点，也许他真把晋人之书看做仅仅是工力技巧所致。工力技巧难度大，所以他也教人不要不自量，老老实实先从唐人学起，“眠则画被，坐则画地”。可是他如此这般勤苦，最后也还哀叹“将老无工”。
    赵孟坚认识到书法艺术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字画落笔，不容加工，求以益之，适或坏之”，也是他对书法艺术现象认识上的贡献。而我们之所以把他记留在这里，还因为自他开始，才正式提出了“由唐人晋”的学书法门。虽然他只是从学书方法上提出的意见，但实际上超出了方法论.且对后之学书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