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兼士书法 ：沉郁雅致、古朴隽永

沈兼士书法 ：沉郁雅致、古朴隽永
上世纪的二十年代，北大名师中的昆仲档有“三沈二周二马”之谓，皆俱盛名。“二周”者不用介绍了，即鲁迅兄弟也；“二马”实际是“五马”（五兄弟），但五兄弟中任北大教授的仅是马裕藻、马衡俩，故称“二马”；而“三沈”，除诗人、书法家的沈尹默最为人熟知外，其余两位或许今人已逐渐淡忘了，即沈士远、沈兼士也。

    沈士远是尹黙之兄，著名庄子专家。曾任北京大学预科乙部教授、庶务部主任等职，沈兼士为尹黙之弟，是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文献档案学家，早年随兄沈尹默自费东渡日本求学，入东京物理学校。时章太炎先生居东瀛，沈兼士和鲁迅、钱玄同、马裕藻人等同拜于章太炎的门下，学文字、音韵之学，这可能也就使他日后成为语言文字学家的缘起吧。    顺便说一句，这“三沈二周二马”都是“留日派”，在北大时他们还非常团结，所以若遇上矛盾争斗诸事，颇为他人所忌惮。如1925年，在北京在女师大风潮中，为了声援女师大学生的正义斗争，沈尹默、沈兼士同鲁迅兄弟及马裕藻、钱玄同等人站在一起，发表了七人签名的《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七人中，竟有“二沈二周一马”。    沈兼士和鲁迅先生的关系，用现在的话说，始终很“铁”，这点我们在鲁迅的书信日记中，常可看到一些细节。1926年底，鲁迅决意离开厦门大学时，同在厦大任国学系主任的沈兼士，也毅然一起辞职离去，表示了与鲁迅“同进同出”的决心。沈兼士的书法虽不如乃兄沈尹默有名，但却是沉郁雅致、古朴隽永的学者书法，也深得鲁迅的赞赏。1933年，鲁迅和郑振铎一同编《北平笺谱》时，他俩京沪多次往返通信，在题签的人选上，鲁迅最终还是选定了兼士。

沈兼士书法作品

    作为古文字学者的沈兼士，其书尤其是甲骨钟鼎文字，可谓是最为擅长的一路。如图的一幅“摹虢季子白盘文”，就写得非常的谨严而有法度，线条工稳舒展，蕴藉有味；结体方正中略带修长，清秀洒脱。点画的方折使转上，不急不缓，不燥不渙，且十分的妥贴到位。应该说，这是我所见的沈兼士先生墨宝中非常精到的一幅书法作品。沈先生还擅写小篆、楷书、行草诸体，小篆基本是用“说文”的字体，写得也颇工整秀丽；而在他的尺牍书法中，其行草书则用笔潇洒随意，结体略呈方扁状，提按顿挫似有明显的章草意味。不过，也许是个人的偏爱所致，我以为沈兼士的书法还是钟鼎文写得最好，书风也格外高致。或许，这也就是文字学家的独到优势了，他所蕴含的学问于书法中不知不觉地体现或不体现，那是旁人万万也学不来的。    沈兼士先生为人朴实厚道，为学却深邃而多有发展。语言学家、北大名师周祖谟教授是沈兼士先生的弟子曾撰文回忆道：“先生身材既高，风神潇洒。从1912年起就在北京各大学授课，他不仅对中国的历史文化和学术有深刻的理解，而且思想开阔，对西方的科学文化的发展也非常重视。在学术上他不是一位抱残守缺的学者，而是博识古今中外的通人。”五四新文化运动时，尽管当时受西学的影响与冲击，有些学者甚至提出了“汉字拉丁化”的观点，如沈兼士的同门师兄、研究小学经学的大师钱玄同先生，一度就要做“汉字的叛徒”，要把自己的名姓也像“扔破鞋一样扔掉！”但沈兼士并没有狂躁，他仍深入地沉潜于汉语言文字的研究，在训诂、文字、音韵、档案学等领域独有所识，建树颇丰。他倡导并坚持运用形音义三者来研究语言文字学，是许慎之后1800年来“第一个从文字发展的角度来研究汉字而提出新见解的学者”（刘又辛《沈兼士先生文字训诂研究述评》）。他首创汉字起源于“文字画”和“初期意符字”等学说，逐渐为后世更多的材料所证实。就连一向以不轻易赞许他人的古文字学家唐兰先生，在他自著的《中国文字学》中，也评价沈兼士先生为“最卓越之训诂学家，一人而已。”    据说，沈兼士先生平时虽认真严谨、不苟言笑，然内心却极平易谦和。有一则掌故颇为传神，说在北大，沈先生讲课时，总是闭着眼讲，一直讲到下课时，才睁开眼睛，走出教室。当然，传说总会有所夸张的。但我想，一位能始终“闭着双眼讲课”的先生，如果不是出于过多的自信，那一定就是过分的自谦了。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吧。    外表谦和的学人往往会有一颗刚强而正直的内心。抗战时北京沦陷，沈兼士先生仍在辅仁大学授课。其女儿回忆说：“由于先父性刚烈，每谈国事，不顾场合，必痛詈敌伪而后快，以此深为敌伪所忌。”后被特务检举欲加害，幸而他事先获知，于1943年冬去了西安转到内地重庆，方平安脱险。在重庆时沈先生蓄须明志，表明沦陷区不光复不剃须。    曾读到过一篇当年在辅仁大学的学生的回忆文章，说这位学生曾向沈先生求书，沈先生慨然应允。几天后给他写了一幅甲骨文对联，他说除落款“沈兼士”以及一方印章“兼士集卜辞”外，其余甲骨文字也认识不了几个，意思更是不明。本欲请教沈先生，后恰逢沈离开辅仁去重庆了。直至1947年沈先生下世，他始终错过了请教的机缘。然而，沈先生的这幅对联到底写的什么内容呢？他一直等到了解放后请教了画家、诗人陆辛农先生，陆老展开一看，随即便念出了联句：“九有无人御虎兕；万方今日竞龙蛇。”并解释道，“上联说九州大地沦丧，一任虎兕横行……这是沈先生借句抒怀啊！沈先生居然敢于在沦陷区内写出这样激愤的抗日联句，真是难能可贵！”在当时，这样的句子若是被告密发现的话，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好在那幅对联是用甲骨文书写，一般人是难以识读的，更遑论汉奸或日本宪兵了。这，就是学者的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