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培先：在视觉与传统的竞技之外

  在视觉与传统的竞技之外
梁培先         书法到底有没有标淮?有，也没有。所谓“有”是指定性的标准;
“没有”是指定量的标准。我们无法用一种对象化的方式，去确认一件书法作品究竟可以打多少分，更何况，用自然科学的定量分析法去衡量人文艺术，这本身就是一种错位。但我们之所以可以在一个相对的范围内自由地谈论一件作品的利弊得失，则又证明一个模糊的标准还是存在的—失去标准的世界一天也维持不下去。而将标准细韦化到每一个举止投足，这个世界也同样无法运转。
    这个模糊标准的运行机制是什么?我认为，从终极的意义上讲，它体现的是一种生命化的整体观。即万源归一所有的艺术表现都将驻足于意境的门槛前.等待最终的判决—书写者本人的精神质量，特别是落实到作品中的精神表现既可以使作品升天得道.也可以被踩进泥潭。对于中国艺术而言.作品的境界塑造—弓塞个由王国维提出来的命题今天仍具备至高的、统摄的意义。
    就书法批评的具体操作来说，境界性的要求亦非“系而不食”的玄谈，它可以下贯到每一个具体的形式范畴之中，这使得批评得以顺利地展开。比如就笔法而言，笔笔力到已为不易，但是相比较，驾轻就熟而又妙造其微的表现肯定又在它之上;而“蚕食木叶”般的斑驳陆离—那科，似是模糊却又极为肯定—将“虚”、“实”两界彻底打通的点画表现则又非前二者所可比拟。再比如结构造型，字结构的平稳均匀是初级的要求，险绝中的平夷则有些“踩高跷”了，而撒豆成兵、触处成金的挥洒则非大手笔不到。这种具体评价范畴的分层次性告诉我们，即使落实到一些柞常具体的操作细韦.亦存在着境界的不断攀升之可能。而将笔法、点画、墨彩、结构、章法、形态等方面的表现，以及山此衍生出来的趣味、神采揉合为一，则一个动态、有机的评议框架即标谁就可以呈现在人们的面前。由此可见，所谓模糊化的标准并非完全“模糊”，它既强调整体的有机统一，又照顾到批评活动中每一具体评价范畴的可操作性。
    但在一个对象化、视觉化的当代背景厂，上述传统意义的评价体系、评价方法面临着挑战。特别是，在经历近三十年的不断冲刺之后，当代书法越来越表现出一种唯视觉的倾向。诸如笔法、点画、墨彩，结构、章法、形态等等具体的表现范畴，无一不是以视觉的合理性为鹊的，这给书法的传统评价体系带来了致命性的冲击。一个最直接的例证是，原本高踞干金字塔塔尖的境界性要求由于不可计量、缺乏公共可交流性而被置换，视觉样式的一端被无限放大，成为判断一件作品优劣的至高标准—传统的评价标准不是被削弱了，而是被颠覆了。新的视觉化标准正在孕育、成型之中，它与传统的书法评价标准对立。
    如果强行划分的话，在当代的书法场域中，至少存在着两大类截然相反的标准:一是在书法的背景中看书法.二是在当代艺术、视觉文化的背景中看书法。前者的潜台词是，书法是一门特殊的艺术，它不应当汇入到以西方现当代艺术和视觉文化为代表的“普遍主义”的框架之中，评价书法的标准仍然要以传统为主.而后者的理由正好相反，即书法必须融入到一个大艺术的、视觉的竞技场中，以视觉化的标准改造书法，才能图生存、图发展。这两种价值的冲突.不仅可以见出其背后艺术语言背景、文化支撑的截然相异，亦可以追溯到中西文化碰撞的根源。最重要的是，它祖露出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中西文化二元对立的心理结构。也可以说，当代书法标准的这种二元对立本来就是中西文化二元对立心理作用下的产物。
    从一个书法文化、艺术价值最大化实现的角度来看，这两种标准都不能令人满意:传统的标准代表了传统的价值观，它浓缩着我们的历史与感情，但不具备现代意义上的公共性和可交流性。传统并不本然地具备现代的向度，它必须改变;而现代的标准固然可以与现代人的文化接受形成直接的对接，但它指向的是一个“众生狂舞”的视觉文化背景，有可能把书法改造成另一种东西，把书法带人消亡的境地。     与其在那些无法让人满意的答案中做出选择，不如重新去找寻标准。我们的指导思想是:固守传统的标准与视觉化的标谁都不是书法的归宿。跳出中西文化二元对立的心理定势，以平等观审视所有的艺术传统，既非“一边倒”，也非“原地踏步”。关键是把“自我”上升到一种本体的高度，以“自我”为中心去取舍传统与现代，让它们在“质料”的层面上实现连接。实现的路径是:传统意义上把书法当做一个有机体的观点不应丢弃，因为它对应着的“人”是有机的，而不是对象的。作品不仅是一个被观看的对象，更在指示着-个“人”的存在。这一点，比任何打着“现代”幌子的对象化哲学衍生出来的对象化艺术都要现代，都具备最根本的意义。   梁培先   中央美术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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